[ZZ]ride in high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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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按年纪排序:

南方的狼,铁匠口中说文笔超过孔雀、阿越,老蒋自然也就不在话下了。因为涉及私人的感情,狼要求5年内不公开,铁匠私藏了7年的游记,现在可以公开了。

02年同行7人,我跟狼是交往最少的,而狼失去音信也已经有3年多了,从老牛到铁匠,没有一个人有他的消息……

最后附上他的大头照,顺便发一个寻人启事吧。

http://www.axnzero.com/bbs/viewthread.php?tid=95&extra=page%3D3

ride in highland
作者:南方的狼

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在上海老城附近有一merida自行车专卖店。今天转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找到。路人也表示"不知道",看来是我记错了。
失望之余,信步镀进一名为"上海旧书店"的小铺子。里面大多是一些无聊的武侠小说。
突然望见一套三本《独立精神》,内容是介绍形形色色的独立电影。我如获至宝,这下到文庙街淘片有参考书了。
书也是车,载着我在心灵的路上远行。至于这路是上坡,下坡,还是急转弯。由我自己去走。路是没有尽头的,身与心也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
八月四日

前言
2000年的夏天。我从青海旅行回到北京。在北图看一杂志《西藏旅游》。上登载游记一篇,作者骑一28邮车,从格尔木到那曲。从来没有想到有人骑这样的车能上青藏高原。心头一动,眼前浮现出了那如诗如画一般的蓝湖黄花。于是便有两年以后的旅行。
本来打算去年和牛一起去,但未能如愿。各位可以去看牛走青藏的游记。
从今年四月开始,进行了长期的体能准备。每周跑一次一万米。梅雨期间,就去游泳,每次1500米自由泳。
最关键的是如何骗老板。旅行中,我不能象其他人坦然地把脸露出来,而是时刻都用丝巾和口罩遮住。以防晒黑了被老板看出来。后来回到上海,师兄悄悄告诉我:老板私下里问他
:"你看×××的脸那么黑,如果真是生病住院不可能是那个样子吧。"

7月8日
中午,与一博后讨论下一步的实验。由于他的时间很少,我们只能边吃边讨论。
沉重的背包上了肩,突然感觉整个人一下子就变了。充满自信地走在忙碌的人群中。熟悉的街道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
在上海真丝大王绸布店买了一小段白绸,小心地叠好放入背包。

7月9日
一想到下午就能见到丫宝。欢乐的液体流遍每个毛孔。
车窗外一个高大的土丘,那是汉武帝的陵。两年以前,我登上那个土丘,感叹人活着其实是无意义的。两年以后,生存的意义对我仍然是一个迷。但至少,追求自身的幸福是答案的一部分。
幸福!迷迷糊糊中,开始幻想骑行到拉萨,在满天星空下,向丫宝下跪求婚。那一刻,我和她一定都非常幸福。
急刹车把我从白日梦中唤醒。生活中充满了偶然性,幸福可遇而不可求,还是坦然面对吧。
我最担心的事不是她拒绝我,而是担心她出于对"年老色衰"的恐惧而答应我。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而是初恋的幻想受挫后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这会比失去她更让我痛苦。她对我有没有心动的感觉?有,不一定是爱。但没有,一定不是爱。"我对你找不到心动的感觉"
这句很久以前的话象暗礁一样伏在情感之流中
天水至陇西,望着骄阳下黄土高原,苍凉的情绪瞬间将我捉住。作信天游一首:
黄土丘好似老头脸,横密密,竖麻麻,坡上的蛙子苦无边。
荒山秃岭好似老妇奶,干焉焉,皱巴巴,饿煞子孙一代代。
卫生间好似养猪圈,脏兮兮,臭哄哄,闭上眼睛蹲大便。
特快好似破牛车,慢悠悠,晃当当,不解情狼心头火。
长路随着河水流,左拐拐,右转转,无人能猜透。

终于见到丫宝,很高兴。
晚上旅馆极热,几乎没有睡着。

7月10日
至西宁,铁匠早已等候多时。
市内乱逛,遇一对荷兰夫妇,约有五十多岁,准备骑车去格尔木,然后骑车去西藏。
小吃街上一清真饭店的羊肉酸汤水饺非常好吃。
晚上去车站接大蒋,苗苗。

7月11日
游塔尔寺,门票由两年前的11元涨至30元。
晚上在小吃街敞开肚皮吃烤羊肉,爽!。想想当年纣王酒池肉林,换了我估计比他更腐败,呵呵。

7月12日
8点16分出发。
一出城便遭遇车祸。
正在和苗苗说着什么,突然一辆货车从旁边的侧道后退。头下意识地闪了过去,但右肩正好撞在车厢一角上,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司机很害怕,要送我去医院检查。脱衣看看,右肩一片青紫,但关节活动自如,估计骨头没事。于是继续前行,买了一袋冰冻的酸奶冷敷。
不久,丫宝的车胎破了,而且是两个眼,花了近两个小时才补好。
下午5点才骑到湟源。接着就是正在翻修的公路。路面破烂不说,汽车开过,尘如浓雾,几近窒息。
中途遇开山放炮,第一炮离我们很远,第二炮却很近。眼看着数百米高的山崖上,碎石,烟雾四溅如花朵般盛开,我和铁匠慌忙躲在一辆面包车旁,作抱头状。事后,铁匠说他听到了石头落在车顶上的声音,可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一路蒙尘,到了日月山下的日月乡。大家嫌招待所要价太高,决定露宿于公路边。
夜雨打在帐篷上,如同一片碎鼓。独自睡在里面。听着丫宝和苗苗的谈话声(他们睡在一个帐篷里),我敏感地预感到:丫宝可能已经不爱我了(也许,她本来就没有爱过我)。她已经喜欢上了苗苗。轻轻叹了一口气,服下一粒安眠药,拉上睡袋,很快就睡着了。

7月13日
早起,乌云如飞鸟掠过头顶,雨时大时小,如同6月的江南。
我和丫宝的背包都不防雨,遂决定搭车去倒淌河。
先搭了一段,不太长。两个人一会推,一会骑,在泥泞的路上挣扎着前进。突然,丫宝重重地摔了一跤,身上一侧全是泥水。刹车柄也摔断。扶起她,继续前进。在这时,丫宝还有兴致拍照,不时指给我看山坡上那可爱的黄绿格子。还好,没过多久,搭到了另一辆车。路上能看见他们三个正在吃力地骑行。
倒淌河,众人会合,吃过午饭后,骑向江西沟。
突然望见,公路几乎笔直地向前延伸,一直通向天边。路啊,梦想中的路,一条通向天堂的路,整整两年的日思夜想!止不住狂暴地怒吼,用尽全身力量怒吼,吼到肺部发痛,接近窒息。然后无力地坐在地上喘息,望着路,热泪盈眶。很久没有强烈情感的冲击了。突然幻觉中出现了在上海生活的一些片断。琐碎,零乱,苍白无力,如同快要褪色的黑白篇。一个行为艺术家,骑着车,举着包含色彩的笔,狠狠地劈下。于是生活重新变得鲜活浓烈,如同那幅金灿灿的向日葵。
由于我的失误,大家没有在江西沟住,而是住在离江西沟约20公里的一个小镇。

歌唱,放声歌唱,于旷野之上,
海阔天空是舞台,。低头吃草的牛羊是我听众。
疾风掠耳如同喝彩,车轮呼呼为我伴奏
丝丝细雨为我润喉,偶有小鸟插科打诨。

歌唱,为每只飞过无痕的小鸟
为每朵低头自怜的小花
为每棵风中摇曳的小草
歌唱,更为我的心上人
虽然没有激起她心海里的波涛

7月14日
早起观青海湖日出,朝霞如含有灰垢(乌云)之红纱
上午骑至江西沟。午饭后,向丫宝面授机宜。看着丫宝挂上IC电话,心里略有紧张。
OK,成功骗过老板。心中解除了最后一丝顾虑。骑进一片广阔的油菜田(约有数十平方公里),忘情地呼吸着淡淡的幽香。想象着从空中俯瞰大地--香喷喷﹑黄灿灿的大蛋糕上,一丝细发,发上几只小螨虫正在起劲地蹬车,呵呵。
湖边捡到鸟羽一根,送给丫宝,丫宝送给苗苗。
站在黑马河桥上,看见一群鳇鱼正在激流中游动。想到午饭中鳇鱼的美味,狼心大动。垂钩而钓,一无所获。
晚饭于镇上,见路边一藏族少妇,抱一袋桃子。微黑的脸膛上泛着红晕,如成熟的桃。黑色藏袍,束着黑色的发髻,骄傲地站立着,极有成熟女人味。狼连忙轻碰铁匠。两人色迷迷地盯看了好一会儿。
叹了一口气:以己推人,男女其实都一样。
有歪诗为证:

大话西游之黑马河
帅哥MM爱,
丫宝不例外。
GAME已OVER
关了重新来

达姬的家就在河对岸。所谓的家,就是一个小小的帐篷。中间是一炉子,正在煮着酥油茶。炉前,放着十四世达赖喇嘛的照片。潮湿的地上垫着几块毛毯,这就是他们的床。红红的炉火映着他们始终微笑的脸。阳光下,黝黑的脸上不停地微笑,微笑着,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那眼睛如同潺潺的山间流水,一直流入我的心里,清洗着它。慢慢地,我也同样憨憨地笑,不停地向他们挥手,不停地"扎西德勒",满载着酸甜苦辣走向拉萨。
丫宝正在认真地教两个小女孩汉字。"一个充满了母性的女人……",我不敢再想下去,狠狠地把思绪掐断。突然想起苗苗还在一个人守着帐篷和车,起身去替换。
西边的天空还剩最后一丝光亮。独自漫步于黑暗即将来临的草原上,目光从沉郁黝黑的大地漫漫移向远方尚在挣扎的地平线,心情如这夜色一样深沉而凝重。想到晚上丫宝可能又要和苗苗同住一个帐篷,痛如同游蛇,无声无息地潜入深处。轻轻闭上眼睛,默默地忆起马丽华的诗:

五冬六夏·梦幻草原
穿越季节河,岁月解冻
折叠成美而又美的涟漪
大草原一年一度青绿

羚羊与旱獭的草原
鹰笛与牛角胡的草原
阳光瀑布千秋万岁地奔泻
荒野因我的祝福与爱光彩照人

清冽的风款款流过
野牦牛裙裾与长尾飞扬如帆
独行的狼也优美地驻足张望
一朵杯形紫花儿兀自低语
又拘谨又浪漫叫人爱怜
一棵乔木也没有,一蓬灌草也没有
只在遥遥远远的地方
有株不可望也不可及的白檀

如海洋如星空的草原呵
如牧歌如情人的草原呵
我永生永世的爱恋
深入并且辽远
曾幻想能在最为动心的那刻死去
化身为大草原的守护神
每当清风悠悠瑞雪纷纷
便是我足迹所至
--但为了什么终于不能

7 月15日
"考你一个智力题。"
"说吧。"
"用'我''爱''他''她'四个字组成一句话。"
太难了,想了半天,也没有猜出来。

早上辞别达姬家。大家收拾好,已是中午。
我的车突然中轴被卡住。卸包检查,却又莫名其妙地好了。
铁匠遇到一当地人,攀谈了几句。他立即到黑马河镇上买了一旧自行车(没有刹车),从后面赶了上来,表示要和我们一起骑车去格尔木。像这样冲动,这样勇敢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佩服之余有些担心。
因故掉在队伍的后面,我拼命蹬车,力图赶上。以前游峨眉山,在游记中,形容登山时腰酸悲痛的感觉:"好像腰上长着一张大嘴,正在大口地嚼着柠檬。"现在应该改成:"好像腰上长着一架绞肉机,时快时慢地运转。"
阴沉沉地天又开始下雨。
橡皮山是此行中坡度最大的。黑黝黝的路向上延伸,还不到一半,我感觉到体力几乎快要被榨干了。
上面的盘山路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她在为我加油!心里即将熄灭的火苗重新燃起,在凄风冷雨中顽强燃烧。
从山坡上传来了加油声,那是几个藏族小孩。突然感到骑行轻松了许多,回头一看,两个小男孩正在帮我推车。这一刻,一股暖流从地心涌上,大地散发着温暖与光辉。荒野因他们的祝福与爱而光彩照人!

"你体力还真不错。"大蒋略带惊讶。
我笑了一笑。他哪里知道,这力量背后的绝望。
但只有绝望,没有后悔。爱一个人,就要勇敢地说出来。我做到了,群山之间回荡着直白的宣言。
铁匠说:《卡门》是一个很凄美的爱情故事。他爱她,她又爱他,结果谁都没有好结果。
我说:如果卡门选择了从一而终,而没有能成为她自己,那就不是自由人的凄美了,而是奴隶似的可悲。
她推着车慢慢走上山口。我抬头看看,她一脸沉郁。扭头避开那双眼睛。旁边的草坡上,几百只羊,除了一两只偶尔走动,静立如同雕像,默默地承受着寒冷的风与雨。
到大水桥,薄薄的雨衣已经被淋透,浑身发冷。我买了一袋青稞酒,一口气喝了一半。
似醉非醉中,力大无穷的酒神摇摇晃晃地走来,狞笑着把一根根理智的钢条拧断。没有外在的保护,我的心突然从内部炸裂。害怕,害怕极了,试图从空中挽留那些记忆的碎片,但它们已经粉碎如沙,从指缝间溜走。泪水突然喷涌而出,系着"现实"的绳索朋然断裂,任凭泪的洪峰将我卷走,在痛苦的河中呼嚎而下。
"冬天骄阳下的大海,波光粼粼。海边广场上,一辆双人自行车……",撞在记忆的暗礁上,恍恍惚惚中,被送上情感的浪尖,哭吧,哭吧,放浪形骸地痛哭。人生短暂,像这样快乐到极点的时刻能有几何!
路边一群养路工人哈哈大笑。笑声连成一片,一片新的陆地……于是洪水退去,狼扛着自行车,走下方舟。高兴地长嚎了两声,对着那群马路天使挥手致意。

到茶卡,病倒。

实在猜不出来,求教于师妹。
"答案是:'她爱他'。"
"那'我'呢?"
"她爱的是他,与你有何相干?"师妹说完,大笑而去。

7月16日
洁白的床单。
我看着它发了一会呆。"也许丫宝只是把我当一个好朋友,是我自作多情了。""酒真是好东西……",突然看见了一只烟灰缸。上面好像写着“爱情有害健康”。

已过了花开的时节,
蜜蜂儿不必心伤。
既然是缘分已尽,
我何必枉自断肠。
――《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情歌》

搭车去乌兰之前,偶遇一来自四川阿坝的喇嘛,数着佛珠,旁边放着一大编织袋,里面就是他全部行李。他走南线,我走北线,就此分别,互道一路平安。
至乌兰,持续低烧的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一个开摩的的少年,帮我把背包和帐篷扛到汽车站。他粗糙的手把我捏着的一点零钞坚决地推了回去。没有多余的话,淡淡的一句:"祝你一路平安",在我心里久久回响。
广阔的戈壁滩,低垂的铅云似乎伸手可及。浑浊的洪水在平日干涸的河床里奔涌。也是在这样的荒原上,以色列人和阿拉伯人创立了一神教。而今天,那片荒原上,血仍然没有流尽。就在西宁清真用品商店里,还有宣扬"圣战"的VCD。难道人们就不能和平地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也许实现这一点并不难,不需要人们放弃生命、财产、幸福,只需要给予一些小的帮助,甚至一句发自内心的"祝你一路平安",也许就足够了。
一辆陕西牌照的吉普车翻在路边,两个人举着流血的手拼命挥舞。在司机的请求下,客车上所有的男人都下去帮忙。
喊着号子,手里抓着很脏的缆绳,两脚在泥泞中乱踏,眼镜片上满是细密的雨珠,同大家一起把全身的肌肉绷紧。。。。。。突然想起六月的一天,在阳光下的水泥地上,有一只可怜的甲虫,六脚朝天,拼命挣扎,无法自己转身。再过几小时,它就会干死了。拯救,还是不拯救?"也许,生命都有它自己的命运。也许,这只甲虫命该如此,这是上天的安排"。但我无法说服自己。思考了几分钟后,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甲虫欢快地逃回了草丛,一句感谢地话都没有,呵呵。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吉普车象一只巨大的甲虫,终于翻了身。
风吹雨淋,额头又开始发烫。
在德令哈州政府招待所安顿下来之后,我去州医院打吊针。回到房间,服务员交给我一张便条:

兄弟:
我们是从兰州回来的徒步者,考察完外星人遗址准备回去了。看到你的装备,知道我们是一家人,本想找你好好聊聊,但到州医院也没找到你。希望你来兰州时能和我们联系,届时我们再聊!
(手机号)韩XX
(手机号)陈XX
7.16 5︰40留
无极户外探险俱乐部

7月17日
上午去打吊针。躺在病床上写了一首绝情诗。
中午在商场里乱转。突然遇到丫宝和苗苗合提一个篮子,正在采购食物。头微微有点发晕,但很快镇静下来。
为了节约时间,他们四个打算继续赶路。大家约在格尔木见面。我对铁匠说:"路上多给他俩创造机会。"
从火车站托运行李回来,体温又升高了。浑身无力地睡在床上,一点胃口都没有。一口气吃了好几种感冒药,每隔一小时就忍不住量一次体温。 37.3℃,37.4℃,37.3℃,37.4℃,……上午那个名叫"杜塔耶夫"的医生,向我描绘了高原肺水肿的可怕,然后以法官式的口吻下了判决:在低烧的状态下,骑车去西藏,是自寻死路!
烦!烦!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抓起体温计,想狠狠扔出去。手已经举起,在半空中停住,慢慢放下,命运?人真是有命运?难道命运之神不让我去西藏?难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又是一阵晕眩。
行路难(之一)
嚎叫着
扑向命运之神
它却化为苦闷的泥浆
让我越陷越深

穿上衣服,孤独地走在德令哈街头。
天又开始下雨,该死的,我恨不得把那天上的铅幕撕碎!
--网吧,上网兼避雨。
旁边几个高中生正在上网查自己的考分。"也许人真是有命的,也许根本就没有命运,只是偶然性的集合。"看到Z发来的mail,想像她在佛前为我祈祷。又想到昨天那么多细小而感人的事,在空中乱舞的思绪慢慢沉淀下来。深呼吸了几口,我决定先到格尔木再说,实在不能骑车。坐车也要去西藏。
有一点饿,于是强迫自己去吃点东西。
和我同住的是一个当地卫生局的小官。他不是当地人,是从内地调过去的。为了考试,他每天都在背"邓小平理论"之类的材料。当天深夜,他回来,浑身酒气熏人。打开电视,把我吵醒。请他尊重我休息的权利,他反而开始骂我。和醉鬼无理可讲,我强压怒火,蒙头大睡。说来好笑,他的骂不带一个脏词,而是带着官腔的指责。接着他开始自言自语,能从中感到他的无奈与嫉妒。
听了很满意,即刻入睡。

7月18日
就象许多西部片的开头:站在站台上向远方望去,一条绿色的爬虫正在灰黄的戈壁上慢慢蠕动。等待它的不是劫匪,而是一群还没有睡醒的人们。
据说,外星人遗址在托素湖与可鲁克湖之间,铁路也正好从这两湖之间穿过。我的目光在单调的景致中极力搜索着异常之物。结果什么也没有。
趴在桌上小睡。
醒来,一个大个子坐在对面,冲着我笑。
林大哥,网名风霜雨雪,喜欢诗与绘画,在北京一所大学任教。此行准备走墨托。聊了几句,他望见厕所里的人终于出来了,赶忙冲了进去。
受不了旁边老头的旱烟味,我走到两节车厢之间避难。
肮脏的车窗玻璃浅浅地映着憔悴的面容,窗外是荒山,还是荒山,如同一个裸体的老男人,发皱的皮肤裹着坚硬的瘦骨。拐了一个弯,荒山骤然消失。铅灰的天空下,同样灰暗的荒原一直仆向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熟悉的旋律在心中响起,仿佛遭受了电击,天荒地老的感觉控制了我的呼吸。《阿兰费兹协奏曲》重重的吉他弦音过后,心在发抖,它在疼痛,但已经没有泪流。

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恢复平静。走回车厢去找林大哥。遇到了他的同伴南,又聊了一会,互留联系方式。车过察尔汗盐湖,能看到远处白色的地平线。接着出现一望不到边的湖。南吃惊地说:去年他经过这里还没有这个湖,今年雨水真多!
格尔木火车站,一群北大的学生为我照了像。这时,遇到了杨帆。
只需三言两语,我们就成了朋友。大概这一路受了很多人的帮助,人心变得特别坦荡。他什么准备也没有,却想和我一起骑行青藏,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痛过之后,体温又升高。没有力气扛包,杨帆叫了一出租车,送我到医院。
下午,天开始放晴。望着蓝天白云,有艳诗一首:

行路难(之二)
不远万里,
来到可可西里的身旁。
只多了零点几度,
就不让我上床?
(可可西里,蒙语意为"美丽的少女")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不管低烧退否,我都会继续骑向西藏。想写一份遗书,但拿起笔来,又预感到自己不会死,会平安归来。笑笑作罢。

从北大学生那里得知,他们旅馆里有两老外,也是骑车的。于是和杨帆去找他们,看是否同路。
一男一女,都是澳大利亚人。他们是从巴基斯坦骑入中国,经过新疆、甘肃、青海,准备去西藏。不过,他们在格尔木遇到了麻烦:没有办到证件,不能骑行西藏线。只能坐汽车去拉萨。然后在拉萨周围骑一下。真是很遗憾。
走出旅馆,高原上的月亮很刺眼。
【在去往西藏的旅途中,也许才有"自由人的自由联合"】

7月19日
从医院打完吊针出来,一眼就看见两个旅行者打扮的人正在选购自行车。我走上前和他们攀谈了几句。这两个香港人也准备骑行西藏。过了一会儿,他们主动到旅馆来找我。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走。
晚上到火车站等蒋、苗、丫、铁。他们今天骑了195公里,吵着要在市内转几圈,凑足200,I真是服了them!

7月20日
继续打吊针。因为睡觉时感觉心跳很沉,做了心电图,没有任何毛病。
为了装酷,剃了一个莫希干式头型。老板一定要我保证剃完不找她麻烦,才肯动刀。
丫宝说:"我觉得你的行为有些冲动,那个小孩身体状态一点都不清楚,他又没有什么准备。万一出了事,你怎么给人家父母交待?"
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理。虽然我和杨帆只是旅伴,但从道义上而言,至少我有保护他的责任。他才只有17岁啊,如果帆还未扬起就已破损,我会内疚一辈子的。但是想到他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这种萍水相逢就结为好友的事,以后也许很少遇到,又不忍心拒绝他。我咬咬牙,说:"我会对他负责的。"
如果说红色代表丫宝的热情奔放,白色就代表她的纯洁执着。黑色代表她的神秘深邃。匆匆写就了两封信。

7月21日
早上,三个人坐在一起,等着护士。偶灵光一闪,"他们应该成为一对,我还是不要当电灯泡的好"。呵呵。于是换了另一个病房打吊针。
中午出发之前,我悄悄去买了一包卫生巾,又悄悄"装"上。骑久了,下面疼。有了安而乐的保护,骑车更轻松:)。
噢,请各位不要呕吐……

骑出格尔木。寸草不生的戈壁滩上,黄色旋风如精灵起舞,时有时无。灼热的风中,黑色的公路微微颤动。
杨帆一开始骑在最前面,这小子体力看来不错。过一会儿,他停车小便。我没太在意,骑了过去。骑了很长时间,回头一看,数公里远近的公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心里有点慌,等了半小时,还是没有人出现。我往回骑了一两公里,还是没有看到他。怎么了?发生车祸了?自行车坏了?放弃了?恐慌慢慢上涨,快要将我淹没。拦下从格尔木来的汽车,司机都说没注意。于是拦下一辆开往格尔木的出租车,女司机答应帮我带个信给杨帆,并把她的手机号给我。
继续前行。遇到早上出发的两个香港人,以及乱码、花生米,两拨人合在一起,有十五个。
追上了丫宝,借她的手机。女司机说,见到杨帆了,就在我后面不远,骑得很慢。心情放松的感觉真好!
虽然丫宝已不在我心中了,但看着她被晒得象桔子皮似的脸,心中泛起一阵怜爱,将缝有面纱的帽子给了她。
蓝天下,是裸露的土黄色的石山,高大又冷酷,如同A片里的肌肉猛男。在这些单调的面孔后面,突然闪过一座白雪覆盖的山峰,是那样的遥不可及。也许,山上住着一位纯洁的白衣女神。一转弯,雪山消失了。
柏拉图式的爱情有可能吗?

饮一口昆仑泉水,望着夕阳下的群山。我听说他们那队中有一个重庆MM,心里有种暗暗的期待。
晚9点。左等右等。所有的人,除了杨帆,都到了。
看着满桌的菜,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开始后悔不该带杨帆上来。但愿他不要出事,但只是但愿如此,而真实的世界并不是为人们的愿望而设计的。人啊,因为有愿望而成其为人,但也因为有愿望而注定受苦。
不断想到丫宝的反问:"你负得这个责吗?"也许,人只能自己对自己负责。人只能依靠自己,我的担心纯粹多余。杨帆只能依靠自己了,独自面对冷月寒风以及来自内心的恐惧。也许只有这种近似于鲁莽的行动,才会使他由男孩成为男人。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晚10点,杨帆到了。我毫不隐瞒我的不满:明天爬昆仑山,骑不动了搭车走,不要再让我担心。

上楼梯,下意识地轻轻回头,与一个瘦瘦的女子对视片刻。那就是传说中的胭脂。

俏眉如弯弓一样,
情意与利箭相仿。
一下就射中了啊,
我这火热的心房。
――《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情歌》

夜宿兵站。心跳很沉,似乎又发烧了。大蒋、铁匠鼾声如雷,没有睡好。

7月22日
本来以为自己今天表现很差。不想身心放松,反而骑在前面。
峰回路转,昆仑山的雪峰连绵不断地呈现在眼前,看上去理我那么近。那山上的冰川,就像雪糕上蒙上了一层灰,又像生日蛋糕上的奶油,真想扑上去咬一口;)
呼吸开始变深。从来没有感到肺如此之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每一口气都被不可抗拒地吸入,不知所踪。然后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猛烈地冲出正在渗血的鼻孔。
物质被吸入黑洞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它会完整地从世界的某个角落冒出来。有一个支持黑洞理论的例子:衰狼一匹,在橡皮山掉进爱情黑洞,粉身碎骨,不料在昆仑山又冒出来了,完整无损。一起冒出来的,还有一首情诗。
双手捧着那段白绸,在索南达杰纪念碑前沉默了片刻。

荒原没有名字
正如你失去了存在
是这如风一般
轻盈虚无的灵魂
托起了
如山峦一般
沉重而有限的肉身

前行12公里,到不冻泉保护站,发烧病倒。

7月23日
保护站的床很暖和。额头上渗着细汗。一同躺倒的,还有头痛欲裂的杨帆。
趴在被窝里,把在德令哈写的诗抄正。又把昨天路上的灵感化作潦草的字。我对丫宝说:"这一首给你,另一首请帮我交给胭脂。"

光与影的交战线在我的身上慢慢移动。无力地坐着,端着一杯苦茶,欣赏着远方什么也没有的地平线。
骑着车,紧盯着前面的路。防备着擦身而过的大卡车,在呛人的烟尘中窒息。所有的这一切占据了骑车者的大脑。偶有好风光,拍完照又匆匆上路。现在静下心来,才发现:哦!一朵简单的白云原来如此美丽。
余纯顺在他的游记中,几次提到他坚持步行而谢绝了人们的帮助,许多好心的人对此很不理解。诚然,他是英雄行为的楷模。但他也是牺牲者,他拿自己的成就供大众欣赏,大众因此被激动,被震惊,被满足。一旦由默默无闻的行者成为消费文化的宠儿,很少有人能保持得住自我。失去自我的人,他的成就在大众眼中看来越伟大,对他本身而言,越成为一个悲剧。

爬上保护站后面的山坡,强烈的风使人全身发抖。索性匍匐在地。这时,我看到了可可西里的草,矮小,和我一样匍匐在地。开着蓝色、粉红、黄色的小花,让人爱怜。我一向嗜好广阔的景观,喜欢大海和草原,而不喜欢小桥流水。在拙政园参观时,解说员讲得头头是道,我却在想:嗯,这地方不错,可以拍一部古装A片了。

晚间谈话,参加者:我,杨帆,陈(一个志愿者),以及保护站站长。话题:可可西里的保护。
站长是个爽直的藏族大汉。他说:"当初索南达杰成立西部工委的的时候,目的并不是保护藏羚羊,而是开发当地资源。在考察时,发现盗猎太严重,就抓了一批人,送到县公安局,谁知公安局收了盗猎分子的罚款,就把人放了。索南达杰就自己去抓人,自己收罚款。用罚款去扩大他的野牦牛队。起初,野牦牛队只有两个人,一台车。后来发展到60多人,都是靠收罚款养活的。"
我得英雄情结收到沉重打击。这种只收罚款的行为,不过是使利益流向发生改变而已,而藏羚羊仍然在遭受屠杀。
"那些罚款对盗猎分子不算什么。一条加工好的披肩能在黑市上卖到1万到3万美元。"
"太暴利了!"杨帆说。
太愚蠢了。那些欧美贵妇真的需要这种披肩来御寒吗?肯定不是。不过是豪华晚会上你有,我没有的虚荣心作祟罢了。可悲的人,可怜的羚羊。

"杨欣他们打着索南达杰的旗号到处拉赞助,建起了保护站。可是他们究竟对可可西里有什么贡献?他们能抓盗猎分子?不能,一个民间组织没有权力这样做。只有可可西里管理局才有这个权力。他们能进行科学研究?也不能,那是专门的科研部门的事。就连他们进入保护区,都需要管理局的批准。他们所能做的,不过是时常带些人到保护区走马观花而已。你去看看那个保护站,条件非常好,有电脑,有空调,地上还铺了地毯。你看我这里……"
"杨欣如果有自知之明,就应该把保护站捐给管理局。"
陈和杨都同意他的看法。
我不得不承认,所长所说绝大部分属实。除了反盗猎以外,所有的人为干扰,应该越少越好,包括现在名目繁多的"科考"。而没有反盗猎的权力,保护可可西里就无从谈起。
不过,我想到去年牛走青藏的游记中的一段:
正聊着,我们看到那辆公安车也来到旅馆院子来。忙向工程师打听,原来还真是公安,负责保护野生动物的和周围治安,说他们很坏,象地痞流氓一样,平时经常欺负周围的藏民,附近的藏民都很恨他们。这时我才明白是过来。看新闻,原来的野牦牛队现在也被他们收编了,唉!

一个很简单但十分有争议的观点:担任政府公职的是有理性的自私的人,其行为可通过分析这些公职担任者在其任期内面临的各种诱因而得到理解。国家仍是一种人类组织不是神造物,那些戴大盖帽,穿制服的人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既不更好,也不更坏,一样会犯错误,受诱惑。
假设管理局代表不受监督的"国家"(在地广人稀的可可西里,上级或更上级要对管理局执法人员进行监督,是很困难的),盗猎者代表"外敌",而藏羚羊是一大群"愚昧的,只知逆来顺受的人民"。那么,"国家"完全可能和"外敌"勾结,无限制地从"人民"榨取利益。因为现实中的人民,总是有潜力推翻政府的。再暴虐的政府也不能不考虑国计民生。藏羚羊不是人,不能反抗,只能任人宰割。所以,如果可可西里管理局没有得到有效的监督,藏羚羊很可能难逃灭绝。
有了民间的保护站,情况就不一样了。那些满腔热情,月月轮换的志愿者某种程度上,能够代表藏羚羊的"民意"。他们可以及时把"人民"的生存状态告知外界,从而形成对管理局的监督。
但愿我的想法属于"莫须有"式的猜测。

7月24日
从不冻泉搭车到二道沟,司机谢绝车费。

高原的阳光,刚刚出生就让你睁不开眼。
我和杨帆决定搭车去二道沟或沱沱河。警察丹增正在帮我们拦车。
坐在路边晒太阳。马路对面有一家"湘妹发廊",一群民工正趴在窗户上,似乎在看什么。过一会儿,一个出来了,另一个人又进去。
自从出发以来,低烧加劳累,我根本没有欲望。而在这么高海拔的地方,这些民工每天干活还能XX,体能好充沛啊,让俺佩服不已。我猜发廊里,除了安全套,应该还有氧气袋;)
杨帆鄙夷地说:这和慰安妇差不多。
我说:当然与慰安妇有很大区别。前者是被强迫的,后者是自愿的。应该向小姐们致敬,青藏铁路也有她们的一份功劳。呵呵。你还太小。性饥渴的滋味可不好受。多亏上帝给了我一双手,否则真的要被性给憋坏。
我们的社会里,充斥着种种不人道的道德。前一段时间,西祠胡同的一个版讨论卖淫嫖娼是否该合法化。我赞成合法化,理由很简单:我们能取消私有制吗?不能,所以卖淫嫖娼就根除不了。人都商品化了,性作为商品就避免不了。
也许会有人说,这败坏社会风气,导致道德沦丧。
群众总是遵守道德,而不加怀疑,也不会思考道德本身是否是合理的。道德应该符合人性。不过讨论这个问题,已经落后于现实。这些民工背井离乡到这里挣一点血汗钱,实在饥渴了,找个恐龙一样的小姐满足一下,实实在在的快感是实实在在的。
爱和性是可以分开的。至少对男人是如此(预见有不少MM的板砖飞来,她们会认为没有爱的性是动物的性。不知道她们手淫过没有。手淫也是无爱之性)。爱情如果被过分强调,也会变成和"存天理,灭人欲"差不多的精神枷锁。

翻过一座小山,
从未见过如此苍茫辽阔的大地,
窗外的一切锁定双目,
那如史诗一般的
可可西里荒原!

我爬上公路,向前一望,五道梁的风将面纱使劲拉扯。一辆卡车开过,口罩上隔着鼻孔的地方变成了土黄色。取下眼睛,将灰擦掉。看看表,下午3︰00,再等一等吧。
又看看表3︰30。杨帆还没来。他和自行车在一辆货车上,我上了另一辆。已经等了一个半小时。"也许那辆车坏在路上了。"如果真是那样,除了祈求,我们只能听凭某种神秘力量的戏弄。
又看看表3︰40。我想喝水。
又看看表3︰45。跑向一辆车,又悻悻离去。
又看看表3︰48。被太阳晒着的那边身体好像着了火。
4︰00,奔跑在货车扬起的尾尘中,我大口呼吸着。杨帆打开门,把我拉上车。经过了十几秒钟踹息,终于说出第一句话。
"一个急刹车,我得自行车的钢圈就变形了。只能坐车去拉萨了。"他苦笑,而我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后来货车坏了,我换了另一辆车。"众多偶然之事,在这高原之路上,就像野草,茁壮生长。
我们的车飞驰而过,铁匠正慢吞吞地走向一个小卖部。(这让我产生一种特别的时空感,无法言说)
天空在变低。云的阴影,被大地的辽阔压缩为一条条暗带,中间嵌着同样窄窄的阳光地带。
风火山。红色的群山在深蓝的天空下起伏,巨大的黑色变形虫在红色的群山之间爬行,黑色的公路上蹒跚着一只红色的钢铁甲虫。
快到二道沟,车被堵住了。在此和杨帆分别,这辆车会将他直接送到拉萨。骑向二道沟的路上,感觉额头一点都不烫了,心里正在高兴。突然出现一个大坑!刹车!车轮发出刺耳的尖叫。
横倾。
腾空。
落地。
裤子破了,左脚擦伤,左肩……抬不起来了。
又无法骑车。一轮满月,放射着刺眼的寒光。

老狼骑车去西藏,摔了。
整个胳膊没了用,惨了。
走到工地又发烧,萎了。
遇到医生好心肠,坚决少收医药费,谢了。
医生听了摆摆手,"免了,免了,
俺们那个东北人,俺们都是活雷锋。"
"铁三,上吊瓶。"

7月25日

在《长江源》明信片的封面,有一首小诗:
哪里有水的冰雪晶莹?
哪里有天的清澈空间?
哪里有人的淳朴厚重?
那里是万古长江开始的地方……
独自一人从宝山码头出发,船行1个半小时,才渡过长江,到达崇明岛。然后再向东,一直骑到陆地的尽头:一片荒凉的滩涂。远方的海面上,小小的渔船在浪涛中若隐若现,我的雨披在强劲的风中呼呼作响,好似一团升腾的火焰。胃就象一个装满冷气的袋子,不停地鼓动着,让牙齿微微战抖。。。。。。再也推不动了,我俯下身来,恼怒地看着轮胎与挡泥板之间塞得紧紧的泥土,泥土!我凝视着它:“也许,有朝一日,能够用沱沱河的水清洗”。

从二道沟搭车到沱沱河,司机谢绝车费。

"一滴,两滴,三滴……"
窗外,照旧是广阔的草原,一条白线与一条黑线相遇,那是一群绵羊与一群牦牛。远远的山上,缀着一丁点白雪,大地明暗斑驳。端庄的云团缓缓而过,房间忽暗忽明。
"一滴,两滴,三滴……"。铁道医院和兵站是在一处。院子里空空荡荡。操场上,二三个士兵正在争抢篮球,旁边几头牦牛兀自吃草。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躺在床上打吊针也如此充满诗意。哼着《拉萨谣》,慵懒无聊地看着一滴又一滴。似乎明白了一句话:不为世事所忧,而乐乎存在本身。
当我用一只手抓着车把,在沱沱河"街"上慢悠悠晃荡时,大桥上一个红点慢慢变大。那是胭脂。
"你住哪里?"
"兵站"
"就你一个?"
"是的"。
"你们走吧,今天我就住这里了"胭脂回头对苦瓜宣布。
在突如其来的幸福面前,心儿迟疑片刻,如同小鸟惊喜地拍拍健壮的翅膀,然后一下飞上天空。
感谢我的好朋友丫宝。

夕阳下的沱沱河。
河岸边,两个黑色的轮廓被河中的金辉包围。一辆自行车静静躺在河中,沱沱河的水流过,带走崇明岛的泥土,开始新的轮回……

溯流而上
寻找浪漫的源头
如水流过
是此时此刻
夏季酷热下的山城。小时候,父亲每天都会带我去长江边游泳。他教游泳的方法很简单:把我往河里一扔,快要沉下去时,再提起来,等我稍稍喘息,不顾我的哭闹,又扔了下去。就这样,我先学会了挣扎,再学会游泳。回到家,早有母亲为我准备一大碗牛肉面,之后就在屋顶上吃西瓜,在那里,可以看见朝天门,解放碑,……一片灯的海洋。
落日沉入远山,两人起身,返回兵站。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她并非"胭脂"而是"焉之"。

和焉之一起去散步时,正好遇到小蒋。黑紫的脸上,不仅脱皮,而且起泡。看得出一路艰辛。我们劝他休息一下,他不肯,匆匆走了,去追赶蒋,苗,丫,铁。于是我们只好自己享受生活。

7月26日
早上,和焉之爬上兵站的屋顶看日出。

正在饭店外小等时,遇一老藏民,冲我憨憨笑着。语言不通,通过手势,我明白他在靠近江源的地方放牧。这时,一群山西司机从饭店走出,我准备搭他们的车去唐古拉兵站,多休息一天,和焉之一起翻过唐古拉山。
路上,司机聊起最近几个民工把狼吃剩下的半边野驴用于改善伙食,结果每人被罚了七千元。那个局的头头还被勒令写检讨,并被通报批评。其实何必呢,又没有偷猎,吃点剩肉而已。有点矫枉过正。
雁石坪。那个老藏民跳下前一辆车,仍然憨憨笑着,冲我挥挥手。
从沱沱河到唐古拉山兵站,司机又拒绝收费。

荒原上一缕似有似无的白烟。
温泉!
我的脚被烫得通红,浑身微微出汗。每烫一下,心里就叫一声"爽"。此行之中,遇到美食美景,词汇贫乏的狐朋狗友只能说"爽"。后来有了加强版:sh-u-ang-爽!铁匠开动脑筋,创造出了超级版:"爽歪歪了!"

连绵不断的唐古拉山,像一只温顺可爱的小牛,没有想像中的高大雄伟,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酣睡。也许佛怕它着凉,给它盖上一层白色的被子;又怕它饿着渴着,在旁边摆上绿绿的草原和弯弯曲曲的小河。
在我旁边,一个川妹子正在洗衣服。青藏公路沿线,大部分都是川味饭馆,让人不得不对我的老乡们坚韧的生存能力表示钦佩。每次骑至中途口渴时,走进一家川味饭馆,用乡音和老板聊上几句,总能要来一杯热茶喝。

半山坡上还有一个泉眼,约七八十米高。我三步一喘,用了十分钟才爬上去。此地海拔4880米。

傍晚,焉之到了,我大吃一惊,这150公里,她一天就骑到了!
吃过晚饭,突然感到胃胀,难受。正好遇到一个修铁路的重庆老乡,把我拉进屋里,吸了一会氧,渐渐神清气爽。

7月26日
咬咬牙,忍痛把左手穿进袖管。
"唐古拉山,"心里默念着。大家都默不作声,各自收拾东西,仿佛在准备一次历史事件的发生。
把车抗下楼,在采风团的大叔大娘面前摆酷。在他们的大惊小怪中,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实在太痛,我用右手抓起左手,把它放到车把上,心里忐忑不安。乌云片片,似乎要下雨了。阳光如剑刺向大地,转眼又被拔出。
出发了。
周围出奇地宁静,只听见车轮呼呼。一边骑,一边向后看:远远的一个小黑影,那是丫宝。在这样的团队中,大家都应该互相负责,尤其对最后一个人。那天杨帆的事,还让我有些后怕。
焉之双膝疼痛,给她一粒止痛片,我又服下一粒,左肩的痛似乎好点了。前行一会,回头一看,不见焉之。慌忙往回骑一段,焉之正在一辆车上向我挥手,这下放心了。
继续前行,超过丫宝、服务员、长毛,遇到一大上坡,慢慢推车上去,向后一看,丫宝也搭车了。终于放开手脚,开始向梦中的群山冲击。

匆匆骑过,感觉到什么,回头骑向他。这是一个孤独的老者,破旧,肮脏,坐在马路边啃压缩饼干。像乞丐,但真正的乞丐不会有兴趣翻越唐古拉山。也许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用脚丈量大地的存在者。送给他十元钱,一声"祝你一路平安",我又上路了。

"英雄,英雄"。一辆白色吉普车,几个人站在路边,向我伸起大拇指。我不是英雄。英雄,是这样一种人,人们从他(她)地身上能够发现自己蕴藏的潜能与价值。我只是一个想实现自己愿望的人而已。而这个愿望,已经有很多人实现了。愿望,没有理由,正如爱不需要理由,只要勇敢地去做就行了。

唐古拉山口。
向北望是一个宁静的湖。再向北是如涛的群山。再向北,是雁石坪、沱沱河、不冻泉……是一路的酸甜苦辣。
向东是巨大的冰川,仿佛决堤的洪水在冲向平原的一瞬间,被冻结了。
向西是一座纪念碑,后面暗红色的漫山坡上,是如米粒般散落的羊群。
中间,是一群兴奋的人,一群大呼小叫的人,一群自得其乐的人,一群自找苦吃的人,一群无法压抑自己心灵的人。大蒋,小蒋,苗苗,铁匠,丫宝,黎,莫希干(狼),乱码,长毛,服务员,苦瓜,大个,焉之,花生米,香港人,共15名精神病患者。
向南,是西藏。

翻过唐古拉山,搭车就要钱了。
在离安多有30公里处,路堵,于是下车骑行。
途遇逆风,下坡也要蹬车。寒风吹头,发烧在即。到安多,冲进一饭馆,要了一盆萝卜炖羊肉,差点连盆都吃了。川西口音的女老板说:"骑车去西藏?你有病没得哟。"她免去了米饭钱,还叫我去厨房把湿衣服烤干。
自那一天,困扰我多时的低烧全愈。
7月27日
从安多出发。申格里贡山不高但很陡。
绿绿的草坡上,一个小小的红点,她的羊群散布四周,幻想着她的美丽,心神摇弋。
宗教与信仰应需要而产生。就像每当我喘息不止,感到难以支持时,就断断续续哼着"拉萨谣"。有时连哼的力气都没有了,旋律只能在心中回响,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愿望,人就可以坚持下去。一路低吟,山顶就到了。

翻过一个又一个缓坡,又上一个缓坡。筋疲力尽。
热、饿、渴。加上令人赏心悦目的草坡与牛羊。突然想起毛泽东的诗:
踏遍青山人未老,
风景这边独好。
I服了He,能在极度艰苦中保持一份浪漫和诗意。我等俗人没有那么崇高,于是偶唱起了大话西游版之only you,铁匠,大黎作呕吐状。翠绿的山坡上端端正正一朵白云,风骨硬朗,有如陶瓷一般坚实。
"好大一朵棉花糖!"众痞子齐声高呼。

扎曲,怒江上游。通向班戈的铁桥下挂着许多风干的羊头。

一片如诗如梦幻般的大草原,牧民们只是好奇,就走过来看看,只是好奇。而我们却提高警惕,生怕那些小孩会拿走我们的东西。藏族少女蒙着面纱,只露双眼,直直地望着我,我不敢对视。因为我心中好色而又懦弱。离开时,他们挥挥手。回头望,已无影。只见翻滚的乌云正在抹去最后一丝奇幻的光线。在爆发前的寂静中,小草垂露无言。

暴雨来临前的草原
远远的一缕炊烟
谁能带我回家?
《穿越橄榄树林》,主题是爱情,但不是一部爱情片。没有拥抱,没有接吻,甚至没有牵手,没有甜言蜜语(当然了,这是伊朗影片)。演员,一如阿巴斯一贯的风格,在拍摄地点从人群中寻找。情节,简单得出奇,简单到如同普通人的生活,简单到可以触摸生活中那如同骨骼般坚硬的质。
男主人公说:有时你斟茶,有时我倒水,婚姻如此,生命亦然。

我受了震动,但又不完全相信。
既无当官发财之奢望,也无做一番事业之宏志。我就幻想着这样东转转西瞧瞧,一路行吟,将浪漫进行到底。有许多已婚男人向我诉说婚后家庭生活的繁琐沉闷,包括我父亲。某年某月某日,背着书包走上教学楼的一瞬间,我想:也许生活的意义在于其可能性,而不在于其稳定性。
也许生活的本质就是这么简单,也许,生活的意义就在于其可能性。也许,我总是在矛盾之中。

TNND大蒋,他说从安多到那曲,中间有地方吃热饭。可是事实上,连个小卖部都没看到。两袋饼干下肚,如阳光下的积雪,迅速消融。路边的牛羊,在我眼里,幻化成为热气腾腾的牛羊肉。
最后一块奶糖消失了,我理解了什么叫做"饿疯了"。黄昏下的公路上,一匹饿狼不顾一切地狂奔。我感觉自己象一个小婴儿,因为饥饿而哭声嘹亮。又像古代的农民起义军,勇力因饥饿而生,拿着镰刀锄头,怒吼着冲向官府的粮仓。
"牛肉?羊肉?。。。" 一拐弯,一大片建筑如海市蜃楼般突然出现在饥饿的草原上。
望见乌云挤压下的那曲城,突然没了力气。

再试了一试,不行,拔不出来了!该死的电话机!
天空中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落在我大张的嘴里。
闭上眼睛,仰面向天。"苍天啊,为什么要如此捉弄我?"电话亭旁,一条野狗正在奔跑。小乞丐伸出黑乎乎的手,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见我没有反应,走开了。
"喂,你还要打电话吗?"
"哦……不,这个电话是坏的。我的卡陷进去拔不出来了。"
"谢谢。"
空白的大脑慢慢苏醒。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晕晕乎乎地走回房间,坐了一会儿,开始数衣服上的沥青斑点--从申格里贡山下来,道班工人往路上喷沥青,一个不留神。。。。。。

红色的身影从门口闪过,如同划火柴的明亮轨迹。
"焉之,能陪我去吃点东西?"
"可是我已经吃过了。"
"我心里很乱,想找个人……"
"好吧。"
在一小饭馆坐下,我想:上天对人还是很公平的。有所失必有所得。掏出笔记本,扉页上有死党顾顾的"题词":一辈子就几十年,什么都要试一试,直到花的凋谢,果的成熟。
略加思忖,将白天骑行的灵感写下,撕下这一页。想一想,加上副题:"献给所有走过西藏的女孩。"
"这首诗送给你。"
"谢谢。"她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难得的羞涩。
"能为这首诗加个标题?"
"对不起,我不会写诗。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能讲给我听听"。
"我第一个到宾馆,很饿。我对丫宝说:'我先去吃点东西,等大家来齐了,一起去吃的时候叫我一声。'丫宝好像点点头。
"等我吃完回到房间,大家都到了。我就坐在床边换袜子。走廊里丫宝在叫:'走,走,吃饭去。'我想丫宝会来叫我的,就不慌不忙地换,但是她并没有进到房间里叫上我。我很奇怪,发了一会儿呆,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不知去向。
"我很恼火。做不了男女朋友还可以做朋友嘛,怎么能这样对我?想给丫宝打手机问个明白。不料那个烂电话机把IC卡吃了。这时,正好开始下雨。"
"丫宝不会那样做的。她是个好女孩。这一定是个误会。"
焉之不断为丫宝辩护。回想往事,我也知道丫宝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女人。心中的愤怒像洪水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是疑惑并没有消除。临睡前,遇见丫宝,忍不住问了一下。不料,丫宝马上听出话外之音,哭着跑开了。

7月29日
早上7点。大个就打开电视,把我们都吵醒了。我和乱码合力"讨伐"。大个气呼呼地走了。
再也睡不着。大个人挺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也许,过度的劳累、缺氧、广阔的高原,大家都可能变得有些情绪化。
真相是:丫宝当时正在吃桃子,她以为我说没有吃饱,想吃桃子。就真的给我留了一个桃子。
很后悔,但也很坦然。爱情需要默契,友情需要坦诚。朋友之间的误会,我宁愿事后向她(他)下跪,也要弄个明明白白。情人之间的误会,就不一样了。
在被窝里给丫宝写了一首道歉的诗,很拙劣。丫宝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人。顶多一二天,我们还会像从前那样做朋友。

FT,花了我近一个小时,才从慢条斯理的邮政局取到钱。和大个,香港人在路口拦车。大个说四处转转,从此不知去向。
冰雹袭来,我和香港人躲在路边一小棚屋。看着白色的小珠在地上欢快地蹦跳,真担心那五个骑车的人--从那曲到当雄,170公里。中间有很多路段正在修,极烂。

到了下午3点,还没有拦到车,又遇焉之、苦瓜一伙,一起上了一辆去当雄的客车。

"XXX,你昨天晚上太过分了!……"她突然发难。
我没有想到她的心地这么好。今天早上,她去找丫宝谈谈,试图消除我俩之间的误会。
"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再提起这件事,可你为什么还要去伤害她!……"
不错,我的确答应过焉之不再提起这件事。但是,后来我实在忍不住想问个究竟。这是我的不对。
车窗外闪过大蒋、小蒋、苗、铁、黎的身影。
她的指责开始升级,含有嘲讽。如果是朋友,我会反唇相讥。但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一句为自己辩护的话都没有。第一个念头"难道会因此而结束?"一丝无奈穿过心房。我知道在她的眼中,我成了一个心胸狭窄的小人。该如何向她解释?也许,我的确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只不过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罢了。应该先解剖自己才对。
末了,她说:"丫宝是个很好的女孩。你还是去和你的那拨人在一起,不要跟我们在一起。"
又结束了?
不是很伤心。

7月30日
早起,和苦瓜、花生米到处找车去纳木错。
一大货车,和藏族司机谈好价:如果逃票成功,就加钱,否则,600元。
路极烂,车极颠。好几条小河上都没有桥,车淌水而过。
越爬越高,可以看到山顶上的积雪。里我们那么近。开始幻想登上珠峰的感觉。登珠峰?对我而言,可能吗?完全可能。有一句略带夸张的话:人,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去做的。也没有什么事是一定要去做的。不要让那些假想的不可能性限制了你的想象力。
在那木根尼山口,往玛尼堆上放上一小块石头,双手合十,为父亲的健康祈祷。
看到纳木错了。在老牛的照片上就见过。心里并不激动,一片平静。倒是地上蓝瓣黄蕊的小花让人爱怜。

再烦躁的心
投入这一派柔蓝之中
也会变得宁静

一个红点,孤独地坐在湖边,牵动着我的视线。很想走过去坐在她身旁,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陪她坐着,就像在沱沱河边一样。
但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神秘空间。在这个空间,她(他)才能真正得到完全属于自己的感觉。(神秘,不可言说之神秘)
还是不去打扰为好。
(沱沱河的日出日落,两个人在一起,浪漫如金辉,遍洒江中。
纳木错的深邃神秘,还是一个人静观为好。)

小小的山洞,盘腿在里面坐了十分钟,奇寒彻骨。
我想去青朴,只是因为看了nettibet网站上陶锦的《朝圣青朴》。青朴,据说是隐修者的圣地。只是好奇,想去认识人类。对于隐修这种特殊的生存状态,当然不会放过。
其实,我很怕死,也很怕苦怕累。我喜欢感官刺激,喜欢纵欲,喜欢麻辣,酒,蹦的和性,以及稀奇古怪之物。果不其然,十分钟,就受不了了。就像曾经尝试过的戒色,十天不到,又禁不住开始边看A片边手淫。
走出山洞,看见苦瓜坐在焉之身边,有点后悔。

在湖边石滩上美美地睡了一觉。身与心的完全放松。
两个藏族人在湖边淘石子。其中一个叫长多,我向他借了藏袍,穿来照相。然后和他们一起淘好看的石子。
(在湖边岩石上,发现一些可能是化石,本来去南京,想去请教地质古生物研究所的老师。结果和铁匠喝了一顿酒,稀里糊涂把此事忘了)
归途,同车男士每至车颠,大呼小叫。后统一模拟A片之叫床声以为乐。最后筋疲力尽,余之倡议"再来一次"无人响应:(

7月31日
朝辞当雄。
公路右边的念青唐古拉山,始终被云遮。
无骄阳,有微风。不热不冷,一路轻松。
马,两三成群。在草原上,或躺,或食,或饮,或嬉戏,一副慵懒的样子。

当雄马
一声长啸
曾经驮起过格萨尔王的一世英名
但是现在我累了
只想吃饱了睡觉

两匹马在引颈亲热。旁边的河中,一只大野鸭看见"狼"来了,连忙游向对岸,后面跟着七八只毛茸茸的小鸭。一只狐狸(可能是)一边回头看我,一边不慌不忙小跑向远方。
我莫名其妙地特别喜欢马。

路边的藏民不停地向我挥手,喊着"扎西德勒"。有一个驼背老妇站在路边,双手合十,轻轻喊了一声"扎西德勒"。每听到一次,心里就有一股热流经过。温暖慢慢上涨,越升越高,最后从我的喉咙溢出,流向每一个路人,流向大地上的一草一木。
远远的,一人一车。一群正在劳动的养路工人直起腰,远望着,越来越近。
"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
他们的祝福声与挥动的手臂,像波浪一样,从最前面的工人传到最后面的工人。我渐渐远去,工人们又开始俯身劳作。
如果,如果……
以后会就西藏独立进行全民公决的话,我会投赞成票!
正如古巴诗人何塞·马蒂所说:
祖国,就是看得见的人民!

一个朝圣者,一步一磕。前面有人拖着板车,上面有简单的生活必需品。
他望着我,很惊奇的样子。我又说了一遍"扎西德勒",他才反应过来,接过我递过去的五十元钱,回了一句"扎西德勒",继续他的朝圣之路。

念青唐古拉山终于露面。雪峰近在眼前。
刚刚拍完照,一个藏民跑上来抓住车把。
"给钱,给钱。"
打量一下,他身高体壮,脖子几乎和头一样粗。一双大眼不停地向周围看。手里拿着羊鞭(投石器),腰上,并没有藏刀。我放心了,慢慢来。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枉费口舌地向他表示没钱。他似乎只会说"给钱"。
钱!钱!钱!TNND,老子就不给。我笑嘻嘻地握着大黑手,不时做做鬼脸。
半个小时,后面还没有人上来。我开始着急。
没有讨到钱,他也开始着急。伸手去拉我裤包的拉链。那里可有500RMB,我慌忙将粗大的黑手挡开。他接着想扒下我的手表。好不容易挡开,暗自忖道:对打肯定不是对手。好像也没有把我抢光的意思。不如及早撒开。
于是,掏出钱包。里面还有十五元几毛。
"这,全部的,没有了。"真庆幸刚才把钱捐给了朝圣者。
他接过钱包,满意地走了。刚走几步,他又突然回头,我的心猛跳了一下。
他微笑着向我挥挥手。
"扎西德勒!"
FT!FT!FT!受不了了!现在知道了唐僧身边的小妖有多么可怜。
呆了半晌,不由得感叹:盗亦有道。

中午骑到羊八井。
天蓝蓝,云白白。念青唐古拉山的雪峰仿佛伸手可及。泡在温泉里,浑身软软的。
从7月13日以来就没有洗澡,创下了本人有生以来的肮脏记录。手指轻轻一搓,许多灰色的污垢离开身体,在清澈的水中四散开来。
Si-u-ang-爽!要不是周围有许多人,真想在水中狂呼一把。
慢慢地,景色开始变得模糊……呵呵,差点睡着了。

走到电厂门口,门卫问我:"你,哪国人?"
"中国的。"连忙把帽子摘下来。
羊八井电厂招待所,20元/人。

骑向镇上找饭吃。半路,遇到黎和丫宝。
丫宝听说没有泡澡的地方,扭头就走。我紧紧跟着,送她到路口。一个女人骑夜路去拉萨?问她要不要我"护送",被拒绝了。

《屋顶上的轻骑兵》,那个英俊的意大利少校的确很有骑士风度。不过,有些要强的女人(比如,丫宝,焉之),并不希望男人把她们当弱者看待,处处给以无微不至的关心。女人不是弱者,女人是被塑造成弱者的。也许,骑士风度是男权主义一种极隐蔽的表现。
我们握握手,互祝一路平安。

TNND,三个小时了,苗苗和黎还在池里腐败。我骑车四处转转。羊八井周围有好几个泉口。泉水轰鸣着冲出地表,如同白色的狮群在搏斗。走近了看,雪峰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真有热浪滔天的气势。

中途遇雨。在电厂门卫室,一口气喝了五六碗酥油茶,主动给了一元钱。

晚上,附近温泉的隆隆声,伴着三个腐败分子入睡。

8月1日
"所里有事叫XXX速回!"看着黎的手机上的短消息,心惊肉跳。被老板发现了?×&^%¥!!!
强作镇静,冒雨出发。
"开除?大不了就开除。"这是给自己壮胆。
"如果真被开除了,怎么办?找工作可不容易。"恐慌才是本色。
雨渐停。高山深谷,似乎又回到在岷江、大渡河谷旅行的日子。山,还是那样高;水,还是那样急;人,已不同。那时刚刚考研失败,很沮丧。那些美得令人窒息的景色改变了我。我明白了,任何时候,人类的想象力都超不过世界的丰富与复杂。生活的乐趣,也许真如鸡毛所说,在于其不可预知性。
"扎西德勒"。路边的藏族人,依然在热情地挥手。
慢慢,阳光重归大地。慢慢,河谷变得开阔,路边是绿得心旷神怡得青稞,间或蔬菜。藏家小院的墙头,插着五颜六色的小旗,院子里种着花草。门口,多有小黄狗目送路人。
多么清新的空气!记得那年去卧龙,也是雨后的上午,刚刚走下车,吸了一口气,每个肺泡都在欢呼,不想再吸第二次。
如果被开除,我就会早一点回到这里;如果没有被开除,我就会晚一点回到这里。最重要的是忠于自己,剩下的事,就是静候命运的汹涌澎湃。
13点17分。看见了一牌:拉萨人民欢迎您。
14点05分。师弟在荧光屏前昏昏欲睡。
师妹拿着文献发呆:"是退学考G,还是继续呆在这里?"
顾顾对医生说:"最近我们公司在海南有一个新药介绍会,费用我们全包。。。。。"
老板打电话给研究生处:"我可是有言在先,万一他出了事。。。。。"
父亲和母亲焦急地坐在电话旁。“这个不孝之子。。。。。。”
三个远道而来的骑车人匆匆掠过广场。
布达拉宫前,几个朝圣者依旧在磕长头。
西藏是宁静的,不管你做什么,都象石子投进大海。

在拉萨

短消息是丫宝发的。她收到来自我父母的电话。。。。。。

索性把听筒远离耳朵,父亲的咆哮声立即变小,好像一只苍蝇在嗡嗡。过了一会儿,嗡嗡声渐弱,我又把听筒靠近耳朵。
父母非常爱我。我也非常爱他们。和大多数中国父母一样,他们总是希望我按常规的模式去生活。但,人可以选择。人可以选择从小被灌输的被压抑的方式去生活;也可以选择他(她)所喜欢的方式去生活,也许是某种艰辛却诗意盎然的生活。
在寄给他们的明信片的末尾,我抄袭一位真正的流浪汉寄给他父母的明信片的末尾:
您们,
倔强的浪子,
热烈地拥抱您们!

给老板打过电话,知道情况没有我想像得那么严重,没有露馅,但接近露馅。不得不在3日飞回上海。

大蒋:"我们之中,这一路最倒霉的就是狼了。"
"是啊,是啊。而且我飞回上海的飞机正好是4444航班。所以,你们骑川藏的要注意,万一我掉下来,不要被砸到哦。呵呵。"
晚宴纵酒,大醉,一个人跌跌撞撞骑到拉萨河边。静静听了一会流水声。
2日早起,和众人去大昭寺。
蒋、苗、丫等人骑行飞快,消失于人流之中,掉线。我和木木先入大昭寺参观。
一条小狗正在台阶上酣睡,旁边放着人们脱下的鞋。
在卖票点,一喇嘛正在用英语和一老外交谈。木木掏出一男生的学生证,要我为她买一张学生票。我知道这不对,但为了在PLMM面前表现,很镇静地把证递给卖票的喇嘛。
"这个,不是你的,全票!"证被扔回。
"做人,应该诚实!"喇嘛很鄙夷地看我一眼。
我错了,宽恕我吧。

一喇嘛在红纸条上写上我父母的名字。纸条将会放在佛像前,为他们祈福。
(这不是迷信吗?我不是自诩为无神论者?)
阴暗的殿堂里,许多人拿着酥油灯来往穿梭,灯光明亮而微弱。
司马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也许人们手持的,不仅仅是一盏灯,而是他们对幸福的希望,微弱而又明亮。
幸福!幸福也许就是一种幻想,这种幻想可以突破人世间的任何阻隔。也许,这就是一种对幸福的"迷信"。世界并不为人的幻想而存在,但人也不可能放弃幻想。因为,什么时候这种幻想不再,人,事实上已不存在。
回到上海,给一好友看我的照片。我说:现在只想和所有的女人保持朋友关系,不想冒然投入某人的怀抱。他说:我原以为你走过青藏后会有勇气去追寻一种纯粹的爱情,想不到还是落入俗套。
如果爱情是一种纯粹的感觉,那么追逐这种感觉并非难事。但我已经过了这个时期,我明白:爱与不爱不是一种简单的属己的感觉。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也是一种非同寻常的承诺,关系我与她的幸福,不可不慎重。况且,一个人给你的最初的感受,是你主观的看法。可能与她(他)的真实面目相去甚远。
工布少年的心
好像蜜蜂撞上蛛网
刚刚缠绵三天
又想起佛法未来
――《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情歌》
站在大昭寺屋顶,望着布达拉宫。我想:爱上一个人很简单,只需要心动的感觉。真正认识一个人是需要时间、需要耐心的。可能比磕长头去拉萨更难。但再难也必须主动去认识,去行动,因为这是得到幸福的唯一途径。

一个好朋友的干妈请我们吃饭。席间有一摄影家,山东大汉,很豪爽。据说几乎走遍了西藏。我想起牛正在骑行新藏,遂打听那条线的情况。
"无人区?过去是无人区,现在都能找到'小姐',哈哈……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吧。"

罗布林卡林木葱茏。微风吹过,树叶的间隙一片闪烁。
矿泉水瓶子装着酥油茶,人们三三两两席地而坐,或闲谈,或打牌;两个藏族男人在酣睡,仰面向天,嘴巴张得大大,让我想起大昭寺前的小狗和纳木错湖边的狼。
找个石阶坐下,静静看着树影的延长。一点睡意都没有,因为有PLMM在身边;)

在夜市吃完火锅,到旅行者酒吧坐坐。
酒吧书架里有一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情歌研究》。这位风流浪子传奇式的经历让我在拉萨几大书店寻觅,结果还是没有找到他的诗集。不想在这里撞见了。抽出来随便翻翻,读了几段汉译的诗,立即就被吸引住。

第一是不相见
如此便不会相恋
第二是不相识
如此便不会相思

想借去复印一部分,酒吧老板指指吧台上一个红衣女子,"书是她的。"
酒吧每天中午12点才开门,而我明天10点就要乘坐民航班机离开。借去复印不可能。
"这样吧,你留下地址,我复印好了寄给你。"
很高兴!突然想到寄费,又觉得太俗,于是将在那曲小饭馆写给焉之的诗完美了一下,交到她手上。
"这首诗送给你,权作寄费,呵呵。"匆匆逃出酒吧,心儿还在跳个不停。

到目前为止,杳无音信。

多云的天空
--致所有走过西藏的男女
灵魂如风
肉身似云
风起云动
云聚而雨
云散而晴
爱与不爱如此分明
如同这坦荡大地上的
光明与阴影

2002.09.17 11︰37PM

11 Comments

  1. 丫宝

    这么多年过去了,再看到当年的游记和狼,仍然这么清晰。没想到当时的狼这么痛苦,我很幸福曾被人这样的爱过,虽然当时我没意识到。但没什么可怨的,我们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祝福狼能越走越远,梦想常在。

    1. 焉知

      天啦!相隔这么多年,我与你还有狼竟然在同一个贴子里隔空怀念同一段时光,时空真是奇妙的存在啊。感觉就像在看朋友刚发的帖,回另一个朋友昨天发的信息........相隔那么远却又感觉是那么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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